落枫雪沁

【瑜昉】水边的阿狄丽娜(1)

·打旧文太累了,激情瞎写……发挥飘忽不定,大家开心就好。

·如果有人认出那条河我就很开心了!


河干涸了。

河第一次干涸得这么彻底。

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干涸成这副样子,河床全露出来,与想象中不同,没有柔软丰厚的淤泥也没有支离的水草,只有苍白色砂石在日复一日的阳光下渐渐枯干,枯干到像是沙漠上露出一点轮廓的白骨。

尹昉记忆里第一次看见这条河枯萎成一片白茫茫的陆地。他在这条河边长大,蹒跚地走着,沿着河堤乱跑,骑着车子带着河里吹来的风,河水映出他第一片纹身,他腰里揣着三棱刀背靠着桥栏站在人群外,他看着许多孩子沿着堤岸叫喊着跑着,许多年的记忆里都有一点水的腥气,好像河就天经地义的该在那里,他也就天经地义的该绕着河边走完这些年的日子。

但是河干了。什么都不剩下,水腥气却还在,在日光炙烤下从那些砂石里渗出一点,徒然制造着歌舞升平的假象,欺骗河堤之外那些人的鼻子。他看见很多人见到河床时露出一点惊惶,带着孩子的母亲,穿得仙风道骨的老人,广场舞主力,都觉得这怎么可能,河就应该在那儿流着啊。他日日在河边晒太阳吹风,眼见得水面一点点缩小下去,再看到这些眼神时就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快意。看啊,有水时你们从没在意过它,只到完全枯竭时才徒然叹息起来。

这个城市的人们对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个奇妙的形容,“蛤蟆长毛”。尹昉却有个挺特别的想法,既然这条河都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,他想,那这一年里发生些什么也都不该太过奇怪。

只有小孩子不觉得这有什么新奇,依旧跑着玩着。他们的短促记忆里,河第一年有水,第二年没水,不过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,发生哪个都是偶然也是必然。于是他们继续每天在尹昉眼前疯跑,像长了腿的小小的定时炸弹一样,不时爆发出大笑大哭或大叫,安静下来倒也是一个个小天使。

既然是炸弹,就总有爆炸的一天。尹昉在河堤上的简陋游乐场待久了,见惯了用各种清奇姿势完成撒泼打滚的种子选手,渐渐地连烦都不觉得,只是抬起点眼皮冷漠围观。

他也就是在这种场合第一次看见黄景瑜,挺大一个人拎着孩子,在音波攻击里手足无措地拍着哄着,简直尴尬得要扎进河滩上的沙堆里。

尹昉眼睛扫过去,第一反应是“不像啊”。小孩儿挺好看,黄景瑜也挺好看,但是从哪里也看不出血缘关系来。他的脑子在“人贩子”和“老王”之间晃了晃,没什么确定答案。总归是别人家的事情,他想。

但是小孩儿嚎得实在声嘶力竭,压过了广场上的音响,震得他持续手抖,在王者峡谷里被人按在泉水旁边摩擦教做人。那就不得不管了,不管会掉段的。

这世上本来没有事,被小孩嚎起来就也成了挺大的事。尹昉其实看见了全过程,无非是小孩绊了一跤,黄景瑜看见了又怕他哭,一把从地上抄起孩子假作狂奔状,告诉他:“快跑!你把地砸疼了!待会别人追上来让咱们赔钱!”小孩在震惊中愣了三秒,而后放声大哭,其实并不疼,纯粹是被黄景瑜描绘的悲惨未来吓着了。尹昉一边走过去一边腹诽,他真的不想管这种明显哪里缺根弦的家长。

黄景瑜已经绝望到蹲下来把孩子放在地上,陪他面对面崩溃。“哥——”小孩儿抓着他的领子哭,伤心至极,“你别让我赔钱——”

“哥……不是你别哭,我在呢我不让你赔钱啊,谁来我把谁打回去啊……你别哭了啊哥……”黄景瑜戳戳他,再戳戳,无济于事,转头看见尹昉走过来,眼睛一下子亮了。“哎同学,同学你能不能给我假装打一拳……我真的就是假装一下,我这不是跟小孩儿吹过了,你看这这这我自己圆不回去,帮我一下,谢谢谢谢……”

尹昉没太听明白剧本,下意识一拳挥出去,势大力沉,到黄景瑜腰际猛然收住,轻轻在他肌肉上磕了一下。

小孩哭得更厉害了。黄景瑜听见哭声脸都绿了,转回来继续磨尹昉:“不是,同学,我是这个意思,我说我能不能打你一拳……”

“哦。”尹昉撤后一步,双手背在身后,挺了挺胸,咳了一声,一副武林高手的架势,抬眼盯着黄景瑜。黄景瑜演技是邪魅狂狷一路,自带配音自带慢放,起手便是熊大式浮夸,看得尹昉忍不住想掏手机给他配个BGM。他盯着黄景瑜表情,又觉得既然帮人家忙就要演得专业点,忍笑忍得很辛苦。黄景瑜拳头抵到他肚子上时觉得手掌底下的肌肉猛烈颤动,还在一脸迷茫,尹昉早已在表情崩盘的边缘,用尽全力绷住,只觉得下一秒就会跟小孩儿一起蹲在地上,现场表演一个大哭一个大笑。

这一拳引起了两个反应,一是小孩终于被一系列状况挤爆了CPU,看着这些不知哪来的人一脸蒙逼,二是游乐场边上几桌喝酒撸串的人一下子站起来向这边走。尹昉用余光注意到这些人,眼睛扫了一圈,转头用口型说“没事,回去。”说罢笑了一下。

小孩抽搭了一下,满脸泪水还没干,眼睛重新红了。

“我就说你这办法不管用。”他叹了口气绕过黄景瑜,蹲在小孩面前晃了晃他。所有孩子都对成年男性有点本能的畏惧,小孩缩了一下,见尹昉看着他笑起来,没再躲,倒是不敢哭了。

“行了啊,我跟你那谁商量好了,不关你的事。跟我走啊?带你玩去。”尹昉笑,小孩看着他,一脸茫然。尹昉向他伸出手,他犹豫了一会儿牵上来。尹昉顺势把他拎起来抱着,颠了一下,朝黄景瑜的方向喊:“哎!好了,我带他玩去了啊,你过来!”

平平整整的一块水泥地,晒了一整天,到得傍晚一天的热度全反上来。小孩儿不轻,他抱了一会儿嘴唇上便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拎着孩子翻过铁栏杆,把他放在花花绿绿的小火车上,从裤兜里扯出一块纸给他擦擦脸,顺手把露出的一小块金属按了回去,自己转身跨出场地。“你玩会啊,我俩在外头看着你。”他冲孩子喊一声。

“开吧,我们孩子。”他倚在工作人员那张桌子上,手指划了下小火车的方向。

“行啊昉哥,这么快喜当爹了?喜提老王?”桌边的小伙子也笑,伸手按了配电箱的开关。

“想什么呢你,一个才月几千块钱可扣啊,就敢跟我这么说话?”尹昉一拳捶在他锁骨上。黄景瑜在那边喊他:“哎同学,同学?”他笑一下:“我过去了啊。”手一撑翻过铁栏杆到那边去。

他和黄景瑜撑着栏杆望着里面,小火车哐哐哐在轨道上转,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噪音,电机声,奇怪的鸣笛声,什么流行的动漫金曲,混在一起扎进他们耳朵里。

“咱俩说的话差不多啊,怎么他只听你的……”黄景瑜一脸颓丧。

尹昉扫了他一眼。“我牛逼啊。”语气颇理直气壮,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。

“靠……”黄景瑜捂脸,“别,说正经的,我待会还得把这个带回去呢。他都坐了十来圈了,我怎么把他领走啊……”

“你太吓人了。”尹昉手指敲着锈了的铁管表面,“你块儿这么大,带孩子还阴着脸,谁看你不害怕啊?是不是你自己孩子啊?”

“我哪有!亲戚家的!”黄景瑜下意识反驳,又问:“同学你假期来打工啊?”

尹昉笑了一下。

那咱俩差不多惨,黄景瑜苦笑,我也是假期回来被亲戚逼着看孩子,他家大人出差了,家里就他一个。

你高考完了干兼职的呀?这么早就放假了?他又问。

尹昉继续笑,四十五度角晃头,看不出是什么意思,只显得他挺好看。

小孩蹿出来,拽住黄景瑜往不知道哪边去,大概是终于感到在火车上哐哐哐的人生有那么一丝无聊。

哎,叫昉哥,叫昉哥去,他能带你飞。黄景瑜指着尹昉。

小孩非常怀疑,满脸看智障的表情,对社会人的交往方式毫无理解。

黄景瑜牵起他的手交到尹昉手里。尹昉手指挺凉,像是在河里泡了一阵子回来。他把孩子的小手包在手心里,小孩居然就安安静静跟着他走,等把他送上蹦蹦床,两人靠在桥栏杆上吹风,望着没有水的宽阔的河面,想着各自的事情。河上的风像是枯骨上伪装着的一丝血肉,很像水的味道,内里却是干燥的气息。你也说不清干燥是什么味道,可当你在三十几度的夏日正午,在很久没有下过雨的时候,跨出屋子的那一刻,干燥就在你的嗅觉中枢刻下印迹,变成有形之物存在着。像是一个人的生命,尹昉想,问他自己时永远没有确定答案,只有站在河边时才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,从丰盈润泽到日复一日干枯下去,最终剩一个苍白萎缩的形体,挣扎着存在,并不一定衰老,只是失去了剩下的一切可能性,在单行道上狂奔,知道终有尽头,却没有第二条路可走,如同这条河干到只剩一线的时候也在四面的焦土上流淌,失去了泛滥的可能,等待它的只有蒸发到无可蒸发。

他侧头去看黄景瑜,后者的目光落在远处被称作青山的地方。山体依旧是绿色的,却绿得有气无力,像是在无人的屋子里待得久了,落下一层层的灰。他会在想什么呢?每个人停下来时都有很多很多事可以用来占满脑子,不一定非要见到个什么人也不一定要保持基本的交流。尹昉的大脑只是此刻恰好被黄景瑜填满,尽管他们连对方的名字还不知道。

他忽然觉得他不明白黄景瑜在想什么,这是件相当新奇的事情,新奇到像今年的河流一样。这个城市小到每个人的人生不过是排列组合,工作家庭疾病童年性格,加起来几种模块拆分组装,拼成的一个个人也不过数的清的几种想法。但是黄景瑜不一样啊,他从很远的地方来,他是未知的经历组装成的读不透的人。

带我走。一个更新奇的想法自然而然从他脑子里冒出来。带我走。并不是一见钟情之类的戏码,虽然对方按任何标准都绝对算得上好看,但他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一个男人,也不觉得自己能在二十分钟内喜欢上第一个男人。他只是本能地想离开,跟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走到他的生命里,去任何一个地方。河流不是枯竭了,只是所有的水都已经离开,所以他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呢。这三个字在他舌尖上盘旋,声带无声地动作着,预备着把它们喷薄而出,带我走。

然而他最后发出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。“我一直想……”他说,“什么时候把这个火车拆了,换另一首歌进去。它开始唱这首歌的时候,坐它的那些孩子现在都快上初中了。它特别吵,还跑调,我也不喜欢这些歌,听起来让人觉得自己特别老。

“好啊。你等我,我今年大一,等我两年,等我多学点东西回来跟你一起拆。”黄景瑜看着他笑起来,刚才脑子里漫无边际的想法被尹昉取代。他也不确定机械系会不会学怎样让一列玩具火车唱出另一首歌,但是尹昉的眼神让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让这列挺烦的车学会闭嘴。

尹昉又在笑,是你在山顶隔着一重重云雾看见的那种,人性之外还带点神性,让人疑惑这样一个挺普通的男孩子怎么能有这样的笑。

“行啊。”他最后说,“明年夏天我应该还在这儿,后年夏天……也在吧。你来就能找到我。”

临走的时候他给黄景瑜和小孩儿拿了两把串儿,多得像芭蕉扇或者孔雀毛绒绒的尾巴。天已经黑了,小孩儿累得几乎要挂在黄景瑜腿上,黄景瑜拼命把串儿往回塞。“不是,昉哥,这多不好意思,我们这个都白玩一天了——”

尹昉轻轻巧巧一扬头,“应该的,交个朋友,哥们什么时候再来啊。”这句话让他回到红尘万丈里,可是嗓音有点沙哑,又明明白白透着股疏离,冲淡了这句寒暄的市侩气。

天已经全黑了,场子四角的灯点起来。最廉价的那种,灯泡暗黄,在夜里晕出一圈圈的纹路。黄景瑜一手拿串一手拎小孩,走进光纹里又离开。尹昉坐在个没了孩子的碰碰车上晃荡,开得比科目二还稳,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往回走,都累得晃荡着彼此撞来撞去。

他莫名其妙地笑起来,想着黄景瑜是他见过第一个没对河的消失发表什么看法的大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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