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枫雪沁

【瑜昉】肉食者(6)

有天黄景瑜匆匆忙忙回来,换下军装找到尹昉,说:“收拾东西走。”

尹昉怔住了。黄景瑜看他许久没动,又解释:“带上东西,我带你回趟家——你老家。你不是一直有人想见?”

很多年后黄景瑜还记得那间堂屋,明明是正厅,却没来由的昏暗,光落在其中也消失。老人坐在正中,尹昉站着恭恭敬敬地答。他性子软,惯常紧张,面对这严肃到有些冷漠的老人时面部轮廓却是柔和的。

他一进门,老人视线便落到他腿上,看不出惊讶,之后扫在黄景瑜身上的眼神却变得刀刃一样。开头几句还好,不过寒暄些身体如何近况怎样,紧接着老人话语陡然变得冷硬:“你这两年也不上学,家里钱也不要,连封信都没有,在外面做什么?

“我给好几家杂志写着剧本——”尹昉说了半句便被老人打断,后者冷笑一声,问:“那边的小孩腰杆那么直,是当兵的吧?人家不忙着争名夺利,陪你回来做甚?”他嘴角气得直颤,搁在盖碗上的手指牵得瓷器喀喀作响。

尹昉半句话也说不出,静了片刻突然跪下,咬着牙道:“我尹昉出去这几年,从无半分背德行径,在上对得起祖师爷,在下对得起父母恩人!”他话音清朗坚定,像化了油彩的武将戏台上提剑对疆土,剖陈肝胆赤心,尾音却又隐含悲鸣是他抛却希望尊严,却无人能说及的苦楚。

老人盛怒之下掷了茶碗,怒喝道:“我当年出钱救你,不是为了让你换地方做这没廉耻事情!”半盏热水泼在尹昉胸口,瓷器随即在他膝前粉碎。黄景瑜看见他脊背一直猛地绷直,不知是委屈愤怒还是疼得不轻。方才他触地时钝重的一声响。旧伤哪经得起这样作践。

“你起来!”黄景瑜一步跨出去,抓着尹昉上臂把人拎起来,“你不要腿了?养成现在这样子花了多长时间,你说跪就跪?”

尹昉用力挣着,嗓音嘶哑:“你凭什么管我!放手!”

“你就非要跪着才安心?那我替你,你给我站着!”黄景瑜吼。他身形猛地矮一截,像一张弓从中折断。“你给我站着。”他转头对尹昉重复。

“这时候才来演什么真心。”座上老人冷笑,“你们自己做的什么事情自己知道,装出点真心就想带过,未免真拿他不当人看。”

“先生!尹昉他,他是干净的,从未做过出卖尊严之事,都是我——”黄景瑜再说不下去。要如何冷血,才能在爱人面前剖白过往一切所行,把他理想与未来一并剥夺,锁在自己身旁,又断了他最后一丝上台的希望,最后一线退路,空留他残躯在自己怀中。

他听到身侧压抑着的抽气声,是尹昉。他无从知晓这几年尹昉肩上承了多少痛苦不甘,只知道每次只有事后被他折腾的筋疲力尽时,他才能睡得安稳些许。多可笑啊,他想,自己亲手把他投进地狱,却妄想着在黑暗中给他创造一线光亮。

老人沉声问:“他的腿也是你伤的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我本来没指望你们能长久,可这孩子连家都带你回,便是铁了心要跟着你,连我都不放在眼里。你若哪日要犯浑,记得今日这一跪,还有这孩子为你伤成这个样子——什么时候喜新厌旧,也记得把他活着送回这里,当是看在今日这一点情分。我与你再没有什么可说的。起来,我不受外人跪。”老人扫他一眼,“尹昉你跟我进屋。那个跟什么?我和我孩子说几句话,外人插什么嘴?”

尹昉应一声,转头看一眼黄景瑜,颇费力地走进里间,想来当真疼得厉害。一直默默无言,只把悲伤眼光落在尹昉脸上的老妇人也站起来,扶了黄景瑜坐下,却并不看他,眼神中尽是忧虑,给他倒过一杯茶亦进了里间。

再出来时尹昉白着一张脸,想了想站到黄景瑜身边,低声说:“没事了,真的没事。”

黄景瑜抬头对他笑一下,眼神还是冷的。

那一天长的像之前几年的总和。每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想起旧事,或甘甜或悲苦。尹昉第一次觉得这间院落如此阴暗冰冷。人们被过往伤害,又以此伤害所爱。终于入夜时他吹熄油灯,低声问黄景瑜:“你为什么——”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未对我绝望,为什么依然回护我,为什么选择为我踏上这条血路……

黄景瑜在黑暗中笑出声来,摩挲着他的腕骨,说:“咱们两个走到今天,这笔烂账算不清的。我也是今天——突然觉得,何必一直记挂着以前那些,何必算清楚谁亏欠谁更多一点。我当时也没有想着弥补你或怎么样,只是……看不得你受委屈。你别想了啊,睡觉。”

他把尹昉抱过来,躺了一会儿,问:“腿还疼呢?”

尹昉闭着眼摇摇头。他有些困了,动作软而轻微。

“那说你喜欢我。”

这次尹昉猛地点头,头发蹭在他胸口,像什么小动物开心到极点。

黄景瑜笑起来,抱着他翻了个身。“好啦,睡觉。”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在云上。

这次两人居然很是住了几天。尹昉总担心这次离开便不知何时能回来,黄景瑜居然也毫不管平日里诸事务,安静留在这儿陪着他。老夫妇待尹昉如同待自己的孩子,用心得连尹昉自己都有些不太适应,对黄景瑜却有些隔阂。大概仍在怪他把尹昉伤成这个样子。

临走时一家人把尹昉行李塞得几乎爆掉,见到什么都往里装,新裁的毛呢衣料,外乡见不着的吃食,远处运来的稀罕玩意,若不是尹昉边笑边拦,老妇人甚至还要在箱子边角硬塞进去两斤新棉花。黄景瑜在一旁看着,觉得陌生又新奇。他出来后再没回过家,委实没遇上过这样场面。尹昉看他发呆,时不时从箱子里偷出块吃的喂给他,官方理由是“懒得带上车”。

将出门时尹昉看着昏暗的堂屋,深深鞠了一躬,笑着和两位老人告别。黄景瑜拎着箱子走在他身旁,过了很久才听见他低声说:“我大概……再也见不着他们了。”

黄景瑜分出只手牵住他,把他指尖拢在掌心。他知道尹昉意思,既然走上这条血路,势必要和过去师友亲人一刀两断,才能保护他们。“会回来的,”他低声说,“等我们……等世道好起来,再带你回家。”

他牵着尹昉走向车站,背后是安宁的过往,前方尸山血海。这一段路两人走来,便也不觉艰难。

 

 

回城后黄景瑜着实忙了一阵。他们走时一列军列被抢,原是路过他们城的,载着实打实的美国货往前线去。铁路防务原不归黄景瑜管,但出了这事上头追责下来,大大小小的官都跑不脱,他这样出事时擅离职守的本该算得责任重大,奈何自己职责与这档子事实在没什么关系,也只好被派个由头扣了一月薪俸,责令着力督办追讨事宜。他在军营日日熬到半夜,铁青着一张脸回家,眼圈能黑到下巴,进了里屋关上门却再忍不住,盯着尹昉笑起来。

尹昉早睡了,被他声音闹起来,从一团被子里探出头望着他,及至听明白大概事由便抬眼看看他,眼睛黑亮,小狐狸似的狡黠。

“你故意的吧?消息也是你透出去的?”他笑的时候眼睛反倒睁得很大,能看穿一切似的。

黄景瑜笑得不行,还不敢出声,把尹昉连被子抄起来,在屋中央转了一圈才放下,自己哼着歌去洗漱。回来时尹昉说:“老黄同志你低调一点,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不要作死。”

“那列车上的东西我都弄不来,不给他们还留着送到前线去?要不是怕担干系,我都想截一点。再说我也不是无偿,不是还跟他们开了点条件?”

“什么条件?”

“你看你倒急着问?当初谁骂我军阀来着?说我只顾利益不谈革命?”

“谁说的?我哪说过这个?”

“你看你现在跟我好了就不认账。当初跟我吵架的时候话说得可理直气壮了。仅此一次啊,下不为例,我跟这群老狐狸斗了这么多年,自然知道轻重。睡觉,不说这个。那几个东西白天把我恶心坏了。”

“是你自己又要提这些事,我哪里逼着你说过。”尹昉小声嘟囔。

“闭嘴,睡觉。”黄景瑜把被子蒙到他脸上,抱着那团鼓鼓囊囊的被子蹭了几下睡过去。

过了很久——至少尹昉感觉过了很久,黄景瑜在黑暗里出声:“昉儿?尹昉儿?”

“啊?”

“被子分我点啊。”

 

自此之后黄景瑜确实一日忙过一日。他回来后并不多说什么,尹昉也能隐约知道些。他在清理自己手下的人马,把各家的眼线架到舒服的闲职,日日带在身边去交际场上,作出副声色犬马样子,私下把军队换过一遍血。别人下乡名为清剿实为抢劫,他倒带着人打山贼去。混迹在山里这些虽名义上不是正规军,打法却远比正规军阴狠灵活,他初时着实吃了些亏,后来渐渐也打出点门道,队伍也不是先前散兵游勇的模样。同僚称他是“黄疯子”,觉得他为着匪寨里一点财宝几个女人连脑袋都不要——况且他也不要女人,只担了钱财回城。

不得不承认匪首那里油水多得连尹昉也心动。他这些年明面上一直管宣传,便是做些暗杀刺探之类活计也不长久,具体军务毫无涉及,可金银是个人都能看懂。他看着黄景瑜用这些钱宴宾客起园亭,银子流水一样出去,总觉得心惊胆战。

“我弄来那么多银洋,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去处。”黄景瑜倚在新打的竹床上,掌心里一个温润的玉摆件,笑着看尹昉在廊下逗那几只新生的小猫。“赶明儿给你弄上对南洋的鹦鹉,听人说这鸟儿性子最是活泼,不比寻常野地里抓的那些呆傻,能学舌能折腾,整日里没个闲时候。横竖你是喜欢这些小玩意,给你弄上一对,也省得你整天闲着发呆。”

尹昉看着小猫儿时是笑的,抬起眼看着他神色却认真。“这总不是充门面东西?一天天搁在这院子里,外人又看不出你阔,何苦在这些东西上白花钱。”

“这哪算得充门面,这是给你的,让你除了天下大势,脑子里也稍微想一想我。”黄景瑜拿摆件磕着竹片,一声声低微的响。后院里正起花亭,木锯也一声声响着,正当初夏,听起来倒也不嫌太热,反是衬出一丝静寂来。尹昉托着只小猫过来,往竹榻边倚上,捏着它小爪子在黄景瑜面前挥。“你好呀——”他说,没等黄景瑜有所反应,自己先笑起来,比那只毛绒绒的奶猫更像小动物。竹榻取法自然,尚还留着青绿的皮子,正衬尹昉松花绿的外衫,越发显得他灵秀出尘。黄景瑜看着他有点恍惚,想这么个神仙似的孩子怎么到了自己怀里。

神仙原来也得关心红尘里柴米油盐。尹昉笑够了跟他说:“总归你得有个掂量,现下不比往前,饷要发枪要买,补给药品都是问题。照先前那样吃政府穿政府,弄得军队里穷酸得不成样子,恨不得五人一双鞋十人一条枪,哪是办法。”

黄景瑜笑笑,伸手要揉揉他,指尖却落在小猫儿下巴。猫被他挠得舒服,发出一点点呼噜。“这个我自有算计。你看这院子里东西没你想的费钱。那些大老粗哪懂什么欣赏,跟他们吹什么信什么。就比如这床,明明在村子里找了个细木匠,跟他们说是江南请来的匠人他们就信,还夸这玩意有‘野趣’,我看是野驴之趣。”

“谁要跟你谈艺术,我觉得它还挺好看……你不瞎花钱就好。”忧国忧民的小神仙展开一个笑,笑得黄景瑜忍不住想给他再买上些什么妆点着。他本不是适于戴金佩玉的人,只穿件寻常衫子立在树影里便足够好看,洋服也合宜,修身的款式正合他身段。黄景瑜只是没法想象他裹在层层叠叠盔头蟒袍里上戏台是怎样光景。他实在让人不知道怎样对他好。寻常戏子捧起来只消送套头面便开心得不知怎样,落在尹昉身上可全不是。他好像没什么要的,平常闲下来也是写稿子,满脑子的家国天下,余事入眼却不挂心,连件衣服都懒怠做。住外头时拿自己稿费做下四时衣服,搬进来就懒得再做。黄景瑜哪是细致人,之前有相好的姑娘也要经人央求多次才想起挑衣料找裁缝,遇上尹昉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更是把什么都忘了。尹昉有时候没了换洗衣服便套上他一件应付,他身量比黄景瑜小太多,衣服上身长短尚可,却是空空荡荡,他也不在意,平日挽了袖子穿着,倒平白生出点清贵气。

“昉儿?我找人给你做身衣服去?”黄景瑜戳戳他。

尹昉连眼也不抬,指头在小猫眼前晃着玩。“我们黄长官论起花钱的道儿无人能及,一颗心不知道扑在哪处,只是不想着军里事务,也不怕着了什么人的道儿。我哪是缺衣服的,又不是什么正经太太,要请客要交际,缺衣服撑门面的,倒是谢谢将军抬爱。”他玩心上来,一段话拿腔拿调,说得颇鸳鸯蝴蝶,放在上海滩大概是入得流行小说的好材料。

“你啊,”黄景瑜笑,“我小时候在家看戏,最怕碰上你这样的,在台上连哭带说,念叨起大道理没个头,活脱脱一个老旦。”

“你怕我啊?”这下子尹昉转头看他。

“我怎么会怕你,我现在就想着把你扶正,让你天天去这样那样的局,到了要衣服和人比的时候回来求我。”黄景瑜躺下来,手掌在尹昉腰际磨蹭着,不带什么淫猥意味,仅是普普通通揉两下,揉猫也似。

尹昉靠在他身上不知想着什么,仰头看着天上云彩。午后天气晴好又温和,阳光落下来透过树梢形成光的纹路,在他们身上悄悄移动着,暖和得勾起人一点睡意。他静静出了会儿神,小声唤:“景瑜?”

“嗯?”黄景瑜难得抽出时间睡个如此漫长的午觉,已经困得睁不开眼,含糊应了一声。

“没什么,就是想叫你一下……”尹昉小心翼翼把小猫放下来,俯身望着黄景瑜眉眼,良久才低下头去,嘴唇覆在他唇角,小心翼翼地蹭了蹭。“景瑜……喜欢你。”

黄景瑜一下子清醒过来,又不敢惊动他,只伸手拍了拍。尹昉过来这么长时间,两人能做的都做过,却鲜见他主动靠过来索求片刻温存。说到底他心里仍是留着旧日的结,黄景瑜不知道他是觉得罪恶或委屈,总归让他面对喜爱时更觉不堪痛苦。他心里装着那么多东西,天下苍生,亲人师友,诸般苦厄,有时黄景瑜在他迷迷糊糊睡过去时抱着他,想着一个人心里总归地方有限,即便再留不出自己的位置也没什么,毕竟自己负他在先,能重新得他信赖喜欢便已不易,哪还有奢望爱情的资格。现在被他轻轻在唇上蹭着,一时心头不知什么滋味,过了半刻才发现自己牙关紧紧咬着,想说些什么却出不了声音。

不敢开口。

如何开口。

以他们现时的地位,侈谈爱情势必意味着将过往伤痛挣扎再次揭开。他自己无所谓,可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尹昉重新想起那些不堪往事?那些无比漫长的夜晚,恐惧他痛恨他却又希冀他一个拥抱的尹昉,在黑暗中睁到天明的眼睛,他宁愿他们永不再想起这些,只像现时这样安安静静活着便好。

“我有时候想……”尹昉听不到回应,便开口,语调轻柔,“想什么时候若是世道变得好些,人人能有一条生路,不必受人欺凌自相残杀,小孩子都能开开心心长大,不必如你我一样……我想跟着你到处去走走,看看那时的世界是什么样子。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天真,清廷亡了这么多年,眼下不还是这副样子,挨饿的挨饿,受苦的受苦,只是战乱更多些。可我想只要我做些什么,世界总会更好一些。我看不到光亮,可我知道它是在的,虽然遥远,虽然渺茫,可它一直在那里……要是有那么一天,要是咱们都还活着,记得来找我。”

“你别说,别说……说出来的东西难得作数,记挂着就好。”黄景瑜伸手按住他嘴唇,尹昉偏头躲开,依然在笑。“那你要记得找我。”他重复着。

“我记得啊,一定记得。”黄景瑜把他抱在怀里,实在不知怎样是好,伸手勾住他小指,像十数年前在故乡向阳草垛边,“拉钩,上吊,一百年,不许变——”只有小孩子才相信誓言一定会实现,此刻他倒宁愿自己是个小孩子。

“好啊。”尹昉笑得眉眼弯弯。他们蜘蛛结网般小心算计着,为着有朝一日领军队杀出这座城,心底里却有个小声音,说着这样的日子再长一点,再长一点吧。好在这个下午漫长得像是回忆,日影几乎凝滞在他们脸上,斑驳的小块连缀起来宽广过山河万里。

 

其实有些种子早已种下,有些阴影早已浮现。这之后黄景瑜带尹昉去了次军营。他近来花了大价钱弄到批枪,回来在尹昉面前说了好久,直引得尹昉也有些心动。毕竟曾经是玩枪的人,对机械与火药有着本能的喜爱。

一路上跟着黄景瑜走进去,他便收到不少异样眼光,有好奇有轻蔑,等黄景瑜沉了眼神扫过去便连忙躲开。虽说黄景瑜近来治军颇严,可关于尹昉的风言风语传得满城皆知,有说他可怜可叹,不算大的岁数便被人拘在身边,也有人说他不过假造身份专意攀个高枝,一身是狐媚手段,拖着半残身子硬是哄得黄景瑜对他死心塌地,是个人都不免多看上他两眼。待到见他不过一个寻常少年,松松活活跟在黄景瑜身边,眉眼端得是灵秀,却没有黄景瑜那样刀锋般的气场,只是草木一样清爽,便觉得有些失望——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?好像不见个有些妖气邪气的美人便不得安宁似的。

尹昉觉察到各处人渐多起来,没等黄景瑜开口,先抬眼望过一圈。这一眼镇了全场人。这不是槅子里插屏摆件的眼神,若说黄景瑜是刀锋他便是山岳或江流,面上不显凌厉,却隐隐有种山岳似的威压。全场静下来。只有日光一如既往地炙烤着训练场上的砂石。黄景瑜听着便笑一下,也省了自己训人的力气,拍拍他后背低声道:“挺厉害啊你。”

“过奖。”尹昉侧头朝他笑,笑起来眼睛微微眯一点,像河水上一弯拱桥,丝毫不惧旁人眼光。

到得靶场尹昉眼睛便黏在枪上,先拉着黄景瑜去军火库里转过一圈。库里枪支型号乱七八糟,这边天高皇帝远,早年间军阀都没什么热情打,政府能配给的都是些不知哪处淘汰的破烂装备,能打响便已不易。近些日子他们有了点“宏图大志”,黄景瑜掏净家底花在装备上,货源也不定,进来的虽好,却是各式都有。尹昉扫过一圈,拎起几个细看了看,选定一支步枪端在手上,跟着黄景瑜出去。

面对远处靶纸时他分神想了想,从衣兜里掏了眼镜戴上,皱着眉举枪瞄准,扣动扳机。气流的爆鸣里他向后仰去,第一次发现步枪的后坐力如此之大,或者说腿伤让他再承不得这样的力量。黄景瑜伸手抵在他后背,帮他消去这份冲击,再抬眼看时靶纸正中一个黑洞洞弹痕。

“你在外头那些年是学什么的?连步枪都会用?”黄景瑜侧头问他。

“夸我呢?”尹昉微仰脸回应。

“骂你不务正业。出去学戏剧的,回来学一身杀人放火的本事。”黄景瑜低声笑。

“艺多不压身啊。”

“可见你还是学了点本行,讲歪理讲得五花八门。”

尹昉就笑,暗地里捣他一肘,看准了黄景瑜碍于面子不好敲回来,脸上笑得灿烂。四下的兵一边练一边偷眼看这两人腻歪,究竟是知道长官家里这位厉害,不比旁的相公小花,没敢再多看。

只是尹昉那天到底没开第二枪,挺专注地钻回军火库换了几种枪摆弄。黄景瑜中间去办了些事,回来转了一圈,却见他还在原处。尹昉坐在角落,一见他便伸手等着,黄景瑜把他拎起来,看他弄得一身土,领口都沾了点机油,简直不知如何是好,把他身上拍干净了才领着他出门。

“怎么也不出去看看,就在这里面?”他问出口就明白过来,直想把方才那句话吞回去。

“我任务完成了,正中靶心,荣归故里等你给我养老——”尹昉却说得理所当然,用手比枪抵在黄景瑜心口。“砰。”他说,看着黄景瑜,眼睛亮亮的。


人生三连:我在哪我在写什么。

大家的评论我都在看,只是不知道要回什么……我和大家一起哭好了

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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