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龙嘎】西去东来
一个非主流草原文学。可能也没那么非主流【。
赶着车下高原的时候，白日里一切事情在郑云龙脑海里就已经模糊成了零碎的片段，像是故乡租界里洋行卖的小孩儿玩意，对着光晃晃，色彩流丽，却看不清光影之内的轮廓。
他所记得的，大概是高原上无遮无拦的阳光把天地映得一片白亮，白光里几个牧民靠着彼此坐在矮土墙下，在车轮的轧轧声里抬起头，望着那匹不太适于长途跋涉的瘦马。草原上的人经过一个夏天，大多晒得不成样子，宽檐帽和头巾也挡不住底下一日比一日黑的皮肤。郑云龙搓搓脸，心知自己多半比这个样子还惨一点，从东边一路赶着车过来，头发里绞进的沙子该比脑袋还沉。
牧民里有个人仰头对他笑了一下，眼睛眯起来，被阳光晃得一个劲眨着，眼尾狭长，小钩子似的弧度隐在帽檐的阴影里。郑云龙一头雾水，不明白这个人笑什么，更仔细地盯着他看。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只草场上的小鼠，眼睛圆溜溜，露出稍长一点的门牙，眼神干净而好奇，望着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。
郑云龙瞪了他一会儿，更加感到费解。这个人显然没在对他的货物感兴趣，也不太在意他的牛，那他在看谁？我吗？
他想他的疑惑大概是具象化了，因为面前的人笑得越发开心。可惜人总没办法对一个挺好看的人发脾气，更何况这个人还可能买你的东西，于是郑云龙从车上拎起一捆干海带，笑得像一条刚捞上来的石斑。他挥挥手，海带在他手里咔咔作响，掉下一点渣和盐粒。
这时候郑云龙还没有想到，距他们滚在一起还有两个小时。
阿云嘎很喜欢今天的太阳，草原上冬天漫长，秋季又短促，一场雪一次风便入了冬。这就显得夏天尾巴上的暖和天气分外难得。他赶着不多几只羊过来卖，换了钱再买点平日里要用的东西，余下大群绵羊要等秋天吃过草籽上了膘，再斟酌着多卖一些。他坐在有太阳的墙角发呆，看见面前一个人赶着破车走过去。
啊，这个人长得好奇怪，他想着，忍不住笑起来，多盯了一会儿，却撞上那个人有点困倦的眼睛，和小牛犊的眼睛一样亮堂，却更加湿漉漉，好像草原上安静的湖。要是真有这么一片湖，所有春天飞回来的天鹅都会在这儿停驻。
但是长得奇奇怪怪的人依然盯着他，表情逐渐变化，好像他的一张脸刚刚才睡醒，眼睛鼻子嘴各往各的路上走，拼起来是个显得不太聪明的疑惑表情，和他晒得脑子不太清楚的马仿佛孪生兄弟。
啊，这可怎么办，阿云嘎想，这是在干什么，我又不会汉语，我又不能躲避。他从小长在草原上，活在蒙古人中间，只是在要卖羊的时候才到草原边缘，和南边来的汉人买铁器、茶和盐。他会讲集市上常见东西的名字，算的清汉语里的数字，甚至还会极为老练地讲价，可也就仅此为止了。这个人要是生气怎么办，我又不会和人吵架，摔跤的话会不会伤到他。
阿云嘎极其犹豫，犹豫到连蒙语都不知道怎么说，只能仰着头茫然地笑。他看见对面的男人也开始笑，笑成一个奇怪的样子，那捆干海带在风里散发出一点陌生的气味。
他又紧张起来，这回是因为别的东西。众所周知一个商人对你笑的时候多半是要卖你点什么，就像阿云嘎自己笑得最灿烂的时候也是想把羊卖得更贵一点。远道而来的人对他说着什么，或许不是在推销，因为他真的完全听不懂。这又怎么办呢，他很愁苦，要是他点头，会不会一无所知地把自己卖给人耕田？于是他小心翼翼把嘴角沉下来一点，摆出凶自家大狗时故作威严的表情。
男人看见他瞬间变脸，很惊异地一挑眉，把海带放下，换用蒙语说：“你，笑——更好看。”他一句话说得拐了八九十个弯，生怕阿云嘎听不懂，还露出一个夸张至极的笑。
阿云嘎听见那捆海带落在木板上，极清晰的“咔嚓”一声，像响在他胸腔里。
几秒钟后他的脸就一直红到耳朵尖，跳起来对着旁边起哄的人大喊，慌慌张张逃离墙角，却跑到了木板车旁边。那个男人吆喝着停下车，还是在笑，问你想要什么啊。
他车上许多东西阿云嘎从来没有见过。鲜鱼鲜虾只能运到离海边一天路的地方，干鱼干海带也不过多运出几百里，到草原上简直是天方夜谭。郑云龙捡起一只小小的干墨斗，捏着触须向他招手，明明自己也不很大，却简直是把这个年轻牧民当孩子来哄。“这是墨斗，”他一样样捡起来在阿云嘎眼前晃，“这是虾，这是海带。”
阿云嘎其实没在听，那些拗口的名字在他耳朵里晃一晃又流走。他一直盯着郑云龙的脸，看他开合着的很薄的嘴唇，他长得奇怪又好看，说话声音好低啊，像夏天云层里咕噜噜的雷声。阿云嘎想，一瞬间莫名地骄傲——我的名字也是雷啊。
这时候突然有个东西被塞进他嘴唇间。他吓了一跳，瞪着郑云龙，后者颇自然地用指尖把那东西又往里顶了顶。“一个墨斗。”他说。阿云嘎下意识咬了一下，口感说不上好，软而韧，干得实在过分，又过了一会儿才尝出一点咸味，带着海水的腥气。
“你怎么——”郑云龙盯着他笑，把后半句话咽回去。阿云嘎看着他，终于能放心大胆地对着这个陌生人笑，手悄悄伸向另一只干巴巴的墨鱼。这时候距他们滚在一起还有一个半小时，要是事后让他们自己来说，没人会承认自己从这一刻就动了心思，可要说起对方，他们准会强调那位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。
【没完，见下】
祝我们亲爱的 @yellow baller 生日快乐，年年有今日，岁岁有今朝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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